《回国驯火记》
  

Taming the Chinese Fire

  

(十)老友来访、不亦乐乎(下)

  

2005年5月16日第一稿,2009年3月16日修改

  

作者:(美国)安普若

  
  

服务员把啤酒端了上来,菜也上来了,大家开始喝啤酒吃菜。老高大口地喝着冰镇啤酒,解了解渴。换了话题,他问李伦晶:“老李啊,这么多年没见,拿tenure(终身教职)啦?”

李伦晶说:“Tenure倒是拿了,可还是受穷啊。这不是想回国来看看,找点挣外块外加为国服务的机会吗?老高,你觉得现在国内有什么好机会吗?”

老高笑了:“老李,你可别和我们学。这海归的事情不是你干的。你应该学学三国大将姜维的气概,‘良田百顷,不在一亩,但有志远,不在当归’。你十年寒窗修得正果,能在名牌大学里当教授,你可是我们中国留学生的骄傲。怎么可以和我们这帮loser(失败者)一样也要跑回来当海归呢?我们这些人要不就是国外混不下去了的,比如我;要不就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比如Bob。”说着老高还用筷子指了指包博。

韩文革笑着说:“老高,太谦虚了不是?你怎么是‘国外混不下去了’的呢?你是混得太好了,还要好上加好,更上一层楼才跑回来的。我当年才真是国外混不下去了才回来了的呢!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和人家说我曾经去美国留学过,否则人家说你他妈的怎么连张绿卡也没混着呢?”

“唉!”老高叹了一口气,“咱们大陆留学生在美国公司里能混到个中层也就差不多到头了,‘二小扛房梁——顶这儿了’。既不是人家圈子里的,在美国又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再加上communication skills(沟通能力)天生有缺陷,如果再没个后台没个背景,运气再背一点,那么想爬到公司的高层就比较困难了。这倒也不是因为什么glass ceiling(玻璃天花板),纯粹是咱们自己水平有限。爬到这么个位置,力所能及了,已经不错了。当然了,华人里有水平高、运气好的,还是能爬到属一属二的位置上去的。比如美国友邦保险AIA的董事长Edmund Tse,谢仕荣。但这是少数。大部分爬不上去的也就只好回国来当这个中国区的总经理了,这也是一个扬长避短的选择。比如摩托罗拉的赖丙荣、福特公司的程美纬。看上去好像是更上一层楼了,其实是外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啊,我说我是‘国外混不下去了’也没冤枉自己。”这可真是混得好的有混的好的烦恼,混得差的有混得差的苦闷,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包博说:“那你就别在公司里混了,辞职出来吧!Gric的陈宏、Viador的王犀、WebEx的朱敏,这几个硅谷的不都是10年前辞职出来办公司的吗?现在上市的上市,套现的套现,当VC的当VC的。当然后来股市泡沫一破,他们也不行了,但也算是曾经辉煌过。更辉煌的要算十年前回国的那拨了,现在都牛叉了,亚信的田溯宁、丁健,UT斯达康的吴鹰,不都是10年前回国开公司的吗?现在可比在硅谷的那几个名声大多了。如果当年没人给你一年15万美元的薪水,如果当初你连份工作也找不到,你不也就自己下海了吗?说不定现在天天在电视上抛头露面摇头晃脑的就是你老高了!”

老高看了包博一眼,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包博的话对老高有些触动。老高当年在留美的中国学生中算是混得不错的。他从费城的爵硕大学(Drexel University)毕业后,在伊利诺大学做了两年博士后。然后顺利地在工业界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而且一路攀升,从公司的科研人员做的公司的中层主管。如果1992年田溯宁从Texas Tech University(德州技术大学)毕业的时候,也能和老高一样幸运地在美国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那么今天美国可能会多一个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但中国可能少一个《富比士》(Forbes)杂志2000年排名第14的富豪。

包博懂得老高的心里。他知道像老高这么聪明的人,“响鼓不用重锤”,话点到既止。所以他看老高不说话,他也就不再多说了,何苦‘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包博马上又换上一副调侃的腔调,说:“毛主席早就‘教导’我们说:什么是机会主义者,机会主义者就是哪里有利就到哪里去。Businessman is always after the money, even though it sounds vulgar(商人永远是追逐金钱的,尽管听上去很俗)。所以好的商人一定都是机会主义者。”

李伦晶一听包博的这套谬论就来气,故意和他抬杠说:“你以为那是毛主席‘教导’你呢?”然后提高了嗓音说:“那是毛主席批判你们这些‘机会主义者’的话,你还真拿‘敌敌畏当补药’了?老高,你别听他的。辞职出来自己干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啊?当‘机会主义者’也是需要本钱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转过头来问包博:“喂,对了,Bob。我一直搞不懂,按你这么个‘造’法,你这个‘机会主义’的成本可是不低啊,这要花多少钱啊?你哪来这么多钱啊?”

其实这个问题以前就有人委婉地问过包博。这是包博最烦的问题。包博认为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基本上属于Just don't get it一类的,翻译成北京小青年儿的语言就是“整个一傻逼”。所以包博也从来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其实这种事情尽管是“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但都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所以包博不乐意告诉任何外人这里的奥秘。做投行的,你永远不知道他手里有多少钱,就和你永远不知道小姐多大年龄一样。

李伦晶和包博是多年的好朋友,他和包博无话不说,所以问起问题来也是无所顾及,直来直去。再加上李伦晶本身就比较书呆子气,说话从来不转弯的,问出这么blunt(生硬的)的问题包博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于是包博回敬他:“我说大教授,我真不知道这几年你是怎么去教你那些MBA学生的?你这个问题问的就是‘武大郎放风筝出手不高’。一张嘴就是‘这要花多少钱啊?’。如果你的MBA学生有谁问这个问题,那么这个人只适合到Wal-Mart(沃尔玛)去当店铺经理。He will be very good at running a razor-margin business by watching its cost, but he can never be a good investment banker because in this business you are doing BIG TIME things and you can’t afford to think or sound like a ‘small timer’(他将是监控成本运营微利企业的一把好手。但他永远不是一个好的投资银行家,因为干这行儿的,你是干大事的,你不能像个小家子气似的说话或想事情)。”

这套理论是典型的美国做投资银行的人的思维方式,所以包博讲着讲着就变成了英文了。投资银行这个行业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行业,不是用类似Fourier Cost Function(傅立叶成本函数)之类的东西可以分析解释的。在这个行业,如果要做大的deal(交易),确实要有big time(大气磅礴)的气魄和风范,一天到晚抠抠嗦嗦的,谁会相信你是a guy who deals 100 million dollars(一个做上亿美元交易的人)

李伦晶让包博说得这个气啊!他没好气地说:“我问你的是实实在在的问题。尽管这个问题听上去有点小家子气,但你总不能抓把空气当钞票吧?你瞧瞧你,名牌的行头、名牌的车、名牌的办公设备;高级宾馆的办公室、高级公寓的住宅、漂亮的女秘书。不知道的真以为你是华尔街大亨或是阿拉伯王子呢。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我当然要问你这个问题了?”

包博一看李伦晶抬杠的热情又来了,就说:“好了,好了。开你玩笑的。实话告诉你,这花不了多少钱。Looks can be deceiving, OK(外表是会骗人的,对吧)?如果你也被我制造的这些表面现象给镇住了,那就证明我的包装很成功!更何况我没钱了,我还可以去融嘛!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做投行的。做投行的有嚷嚷着没钱了的吗?我只要有deal在手里,我就能挣着钱,对吧?”说来说去,包博还是没有告诉他这里面的trick(技巧)到底在哪里。别说李伦晶了,这种事情包博是不会和任何人讲的。谁都知道做投行的是融钱的,但怎么融?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商业秘密,这是其中的一个。

李伦晶还在执拗地想:“再少也要二、三十万美元,甚至更多。其实我只是担心你。国内做生意风险这么大,万一你在国内的生意失败了。这二、三十万美元可就全都打水漂儿了。你几乎是赔进去了全部的‘身家性命’啊?”

包博笑了,说:“伦晶啊?你我十多年前去美国读书的时候可是身无分文啊?拎着两只破皮箱就去了。房子、车、老婆、孩子,包括这点钱不都是这几年挣出来的吗?如果生意失败了,就当是在四十岁的时候重新去美国打天下。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咱们当年在美国读书的时候,那些‘老三届’的不都是三十好几快四十才来美国的吗?人家现在不也都混得不错吗?怎么你一旦有了一点钱、有了一份工作、有了点社会地位,就变得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啦?你当年去美国闯天下的勇气呢?”

包博这话确实是肺腑之言,李伦晶不得不承认包博说的对。大部分留学生一旦经过几年拼搏,生活安定了,继续奋斗的激情和勇气也就没有了。

韩文革听了包博的话颇为感慨。举起酒杯说:“Bob,我估计你比我岁数大。兄弟这里敬你一杯。像你这么有魄力的,你肯定是干大事业的人。”

老高也说:“Bob这话有道理!来一起干!”四个人干了杯中的啤酒!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了。深秋的院子里,晚风徐徐,树影摇曳。已经有一些凉意了。包博和老高把西装上衣也都穿上了。院子里人开始多了,大部分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还有就是点缀其间的穿着时髦而夸张,作风前卫而大胆的中国年轻女孩。

李伦晶问韩文革:“Harry,你这两年怎么样了?后来也没你消息了。你刚才说你也开了一个餐馆?怎么现在又开起餐馆了?”

韩文革说:“咳!别提了!我这几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啊。几个亿的资金全被几个政府项目压住了,资金链差不多断了。现在接手了一个娱乐场子,靠它维持着呢。我在美国混得不好的时候开外卖店,今天又开起了夜总会,这命运是惊人地相似啊!”

李伦晶问:“你前几年不是干的挺红火吗?怎么一下子会这样了呢?”

韩文革说:“是啊!你知道我们做工程的,为了拿项目做必须垫资,尤其是政府的项目。前几年我们做了几个小项目,积攒了一点家底。所以就去承揽了北京市几个大的政府基础设施改造项目,包括王府井那儿的东方广场项目。都是我们垫资做的。工程做好了,政府他妈的却付不出钱来了。我们几年的家底就全被压进去了,现在公司的资金链几乎断了。多亏我这几年在北京还积攒了一些人脉。所以托了一些关系。但政府那边也有他们的难处。因为他们也收不上钱来,所以他妈的也就没钱给我。后来,市里的一个头也替我们说话,加上其他一些关系,市里就把昌平的一个‘烂尾楼’低价抵给我了。然后又给了我一个夜总会五年的经营权,就算把我垫的款还我了。”

李伦晶对国内的情况不太了解,他问:“这几年总是听说‘烂尾楼’、‘烂尾楼’的,什么是‘烂尾楼’?这‘烂尾楼’能值多少钱?”

韩文革解释说:“‘烂尾楼’就是盖了一半扔在那里没钱了,或是卷款跑了,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没完成的房地产项目。我接手的这个‘烂尾楼’可他妈的有来历啊。这是当年王宝森盖的另一个‘培训中心’。‘培训中心’你知道吗?就是王宝森他们吃喝玩乐养‘小蜜’的行宫。昌平有个‘北方国际射击场’知道吗?就在那附近的花塔寺。所以叫‘花塔山庄’。全部是中国庭园式建筑,是以前丽都饭店的总经理何平找的香港的一个建筑师设计的。何平你知道吗?就是‘陈政局’那个‘相好’。因为‘陈政局’比较喜欢中国古典建筑。所以这个项目全部是仿照苏州拙政园建的。拙政园占地面积62亩,这里是拙政园的两个那么大,大概120多亩,建筑面积二万多平方米。那可比拙政园气派多了,已经建好了的有兰雪堂、秫香馆、梧竹幽居、听雨轩、与谁同坐轩、卅六鸳鸯馆等。这些楼馆都比原建筑要大,整个就是一个放大了的大号拙政园。如果整个工程建好后,将有168套房间,‘一路发’吗!全是大套间,还有室内游泳池、保龄球厅、网球壁球厅、羽毛球乒乓球厅、射箭馆、台球厅、室内室外网球场、高尔夫球练习场、旱冰场等。比王宝森以前盖的‘稻香湖培训中心’更豪华。但就在这个项目建了一大半的时候,王宝森和陈政局出事了。中央一查,这里也就不得不停工了。而且王宝森死了,也没人再给钱了。所以这个‘培训中心’也就成了‘烂尾楼’了。工程扔在那里已经很久没人过问了,是个没人要的烂摊子。

“谁是‘陈政局’啊?”李伦晶喜欢刨根问底。

老高解释说:“就是陈希同啊。他是政治局委员,所以下面的人都叫他‘陈政局’。苏州的拙政园是明朝的御史王献臣盖的。御史也就是一个五品官员吧?也就相当于现在的一个监察局局长之类的。陈希同当时可是‘内阁学士兼顺天府尹’,这至少也是一个正二品大员。所以院子要建得大两倍才对啊!”

包博笑着说:“明朝一个下台的局级干部,在苏州竟然盖了那么大的一个大宅子。难道皇上就不派中纪委的人去查查这事儿?”

老高说:“你冤枉王御史了。他一个小小的厅局级的御史当然不可能把私宅建得那么气派了。拙政园在太平天国的时候是忠王府的花园,大部分建筑都是忠王李秀成重建的。李秀成当时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有点象后来‘四野’的林副统帅。”

李伦晶问:“陈希同的那个情人不是北京电视台的吗?据说特漂亮?怎么又成了什么饭店的经理了?”

韩文革说:“不只一个啊!听说有五、六个呢。要不盖那么多‘培训中心’干什么?”

包博点点头说:“嗯!好!老爷子养生有道!”

包博一张嘴,李伦晶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你就羡慕这个!是不是又想到‘采阴补阳’那儿去了?”

包博回敬他:“男人都羡慕!不羡慕的不是男人!”

李伦晶不理他,问韩文革:“政府怎么会没钱了呢?那政府不就破产了吗?”

韩文革说:“中国的政府是个无限责任公司,当然不会没钱的。但谁也没说政府要拿政府的财政收入给你做支付担保啊?所以如果一个项目政府赔本了,政府才他妈不会赔自己的钱呢!倒霉的是所有供应商、承包商……政府如果不给你钱,你也只能干瞪眼儿,你告都没地方告去!比如北京东方广场,就是那个号称他妈的北京市最大的违章建筑,李超人和他小蜜拖欠了朝阳区政府几十亿土地转让费没给。还有其他几个项目,这老爷子估计一共拖欠了北京市近百个亿。我操,这是什么概念?”

李伦晶瞪大了双眼,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香港首富竟然拖欠政府的钱不给,这不太可能吧?”

韩文革嘿嘿一笑,说:“这有什么新鲜的。要不他怎么就是香港首富了?你真以为他是‘超人’呢?钞票是空气变得啊?!”

李伦晶说:“我看过他的传记。我记得他在传记里说‘我从来不仔细计算我有多少财富,但是我的所有投资都极保守。我不欠别人一分钱,因此睡觉睡得好。’”李伦晶不愧是教授,永远能引经据典。

韩文革说:“是啊!他不欠别人一分钱,但他欠上百个亿。估计欠上百个亿,睡觉都能睡得不错。”

李伦晶问:“那北京市政府怎么不找他要啊?不给钱就封杀他在北京的其他项目。”

韩文革说:“要了!能不要吗?但他不给!他说,陆肆后外国投资都跑了,是我带头到北京来投资的。这笔政治账你们怎么不算呢?为什么就知道一天到晚找我要钱呢?你们懂不懂什么叫‘讲政治’呢?你们还坚持不坚持改革开放的对外政策呢?还珍惜不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稳定繁荣的政治局面呢?看看老爷子这话多有政治水平啊!如果要急了,他就直接到中央去告状。他通天啊!北京市只能干瞪眼没办法。北京市哪里封杀得了他啊?也就是背地里给他使个小绊子什么的。最后他妈的倒霉的还不都是我们这些承建商。等于是我们替这老爷子买单。”

李伦晶感叹道:“真像天方夜潭,如果不是听你说。我根本不会相信。”

韩文革说:“所以现在10万平方米的东方广场只租不卖,为什么?北京不给他们房产证,他们一平米也卖不了。”

包博说:“中国商场上现在是无奇不有,要想挣钱就要象‘超人’学习啊。”

韩文革笑了:“我可学不了他。政府压着我的钱,我也就没钱付给我的那些建材供应商和包工头啊。我就欠着他们的钱。所以这帮小子天天追着我要债。我电话不敢接,人也不敢随便到处乱跑。这不,出来还要弄两个保镖跟着我。你知道,干建筑工程的这帮小子,就和他妈的地痞流氓没两样。哪天急眼了,再把我绑了票。他妈的法院都不管,他们说你丫这是债务纠纷。我操,‘杨白劳’的日子也不一定真的好过,除非象李超人这样的‘杨白劳’!”

包博想起来了,怪不得前些日子给韩文革打电话那么难打呢?原来他是在躲债主子呢。

李伦晶也笑了:“哦,原来门口那两个是你的保镖啊?我还以为你是有钱了摆谱儿呢,司机就带两个,开车一个,擦车一个。”李伦晶这句仿照网上广为流传的搞笑文章《等我有钱了!》里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韩文革大声说:“我操!您抬举我!”

老高说:“不管怎么样,你还拿了一个烂尾楼,而且还给了你一个夜总会。如果烂尾楼的地涨价了,别多,假设50万一亩,120亩就是六千多万啊,何况你还有地上建筑呢。而且夜总会是典型的Cash Milk Cow(现金奶牛)。据说‘天上人间’一天的营业额80万是小意思,好的时候上百万,一年的现金流两、三个亿。娱乐业至少是对半的利,所以保守地说他们一年的纯利也得弄个上亿的。”

韩文革说:“没办法和他们比。他们地点好,而且已经经营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名气也做出来了,后台又硬。部队的企业和台湾黑道‘四海帮’都卷在里面。我接手的是一个倒闭的夜总会,其实相当于只是给了我一个夜总会的牌照。你想想,如果是一个象‘天上人间’那么火的夜总会,谁也不会给我啊!昌平那地方是山区,估计地价一时半会儿也涨不起来,我也没钱把烂尾楼继续完工。就算完工了,我卖给谁去?所以我现在就用已经完工的那部分开了一个娱乐中心,把夜总会放那里。还省了我的房租。然后再弄个野味餐厅、洗浴桑拿、保健按摩、高档宾馆,一条龙服务。不像这里,我那里是真的会员制,不是会员不让进。什么时候你们过来玩啊?”

老高说:“不容易啊!在北京能开夜总会的,不是黑白两道都有点背景是根本不可能的。否则,就是把‘天上人间’给你,你也玩不转。96年的时候,‘天上人间’还不是差点让西城分局的两位副局带着武装特警给灭了。没想到后来总书记发话,把两个副局全给办了。这事‘美国之音’都报道了。”

李伦晶问:“‘天上人间’是不是就是那个号称北京最有名的夜总会?他们是什么背景?这么厉害?”

老高说:“是啊,就是那个北京最著名的‘停机坪’。他们的总经理是总参的一个大校,就是上次被方舟子打假的那个‘基因皇后’陈晓宁的哥哥,叫陈震民,以前海军大院里长大的。他们的老板叫覃辉,谎称是北京军区秦司令的儿子,他老婆叫林菁,是前主席夫人林佳媚的侄女,所以他管李小林叫‘表姐’,管刘亚洲叫‘表姐夫’。”

李伦晶问包博:“‘陆肆’的时候流传过一份有关高干背景的‘亲官图’?也叫‘革命关系图’,你还记得吗?我记得那上面讲秦部长有两个儿子,好像都在部队工作。”从89年过来的人对当年的事情记忆犹新,那张‘革命关系图’当时在社会上广为流传,十分轰动!后来也传到了中央领导人的手里,据说当时小平同志看了很生气。

包博说:“我也看过那个关系图。现在网上有更新的版本,比那个全多了。秦司令的大儿子在北京卫戍区当头,小儿子现在在张家口的65军当军长。86年的时候他在27军当团长,参加过老山轮战。怎么这又冒出来了一个儿子来了?”

韩文革笑了,说:“咳!瞎吹呗!两个‘qín’不是一个秦。主席啊、部长啊都八宝山了那么多年了,就算是真的,也起不了什么大用了。其实他主要的背景是靠他‘表姐夫’的人脉关系。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拿到那么多的银行贷款,差不多25个亿。今天收购姜昆的‘鲲鹏网景’,明天收购谭咏麟曾志伟的‘东方魅力’,后天收购杨澜的阳光卫视。拿着银行的钱可劲儿地造呗!不过据说他收购姜昆的‘鲲鹏网’根本没给钱,只把他那辆‘宾利’轿车送给姜昆玩了几天。姜昆开着大宾利过了两天干瘾,见人就诉苦,连赵本山都特同情他。收购‘阳光卫视’他也只付了一半多点的钱,其他的钱也不给了。吴征气坏了,和他吵架喊着要收回‘阳光卫视’。吴征谁啊?吴征以前都是骗别人的,这次让覃辉给撂里面了,打雁的让雁鹐了眼睛。差点没把吴征气死。但是干着急,没治!吴征的后台就是一个孙家正,哪里斗得过人家的后台?”

李伦晶问韩文革:“那你有没有后台?”

韩文革说:“怎么可能没后台呢?没后台还想在北京开夜总会啊?当时他们给我这个夜总会就是带着背景来的。市里占三成的干股!他们派了市局十三处的一个副处长在我这里当副董事长。平常他不用照面,有事情找他。我这里本来就是他们市局十三处的一个点。我又给了中央组织口的一个人的弟弟两成的干股。他在我那里挂个副总经理的名义。现在这个圈里的人都知道我那里的背景和组织口的关系。所以都跑我这里来消费,一来是给管组织那哥们面子,二来知道我这里是打着‘商掩’旗号的地方,肯定安全。”

李伦晶说:“那你50%的利益已经白送出去了,你一年还能挣多少钱啊?”

韩文革说:“不能这么想!市里的三成是早说好了的。否则的话人家也不会把夜总会的经营权给我啊。就算人家不要股份,我也要给!如果没有市里派人‘罩’着,用不了两天就他妈的让警察给封了。就算警察不封,今天来一帮打群架的小痞子,明天来一波吃摇头丸吸白面的粉哥粉妹,后天来几个‘青皮’、‘碰瓷儿的’、‘拉破头的’。你说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就他妈清理这帮地痞流氓就够我累的。咱不能整天介只应付这帮孙子,还得挣钱啊,还要吸引好的客人来玩啊,靠什么?组织口的那个哥们认识人多,只要他到处嚷嚷两句,说某某场子是我开的,当官的想升官吧?做生意的想拉关系吧?都得给他个面子。所以给人家两成的干股也是应该的,他拉来的客人可不只两成。所以,我用五成股份换来了后台和关系,值得!”

老高说:“其实其他行业也一样。在中国做生意,一靠关系,二靠后台,三靠光环。三者相辅相成,而且都得花钱。这就是在中国做生意的隐性成本。现在那些私企老板挣了钱,哪个不是想方设法花钱‘傍高官’、找后台啊?这就叫‘官商勾结’。光是官商勾结有个后台还不行,还要给自己头上弄个光环,想法弄个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当当啊、甚至买官捐官,就像晚清的时候买了一个‘候补道’的官当,这就叫‘红顶商人’。还有就是给某个官方机构一些干股,然后挂人家的牌子。比如把公司挂在党政军的中央机关下面那是最牛叉的。挂不了那么大的牌子,就找大学、大的新闻机关、甚至挂在区政府、镇政府下面都行。清华的公司、北大的公司有许多都是这种性质的。就是想用这些名牌大学的牌子。这就叫‘拉大旗做虎皮’。

老高喝了口酒,感叹到:“中国社会主义50年,在社会上形成了两个根深蒂固的观念,第一个观念是个人和个人的私有财产不被尊重,比如农民的土地,说公社化就给公社化了;比如资本家的工厂,说公私合营就给公私合营了。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里说‘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用一句话表示出来:消灭私有制’,所以中国的宪法对于保护个人的私有财产讲得是含含糊糊;第二个观念是‘官本位’。美国几乎没有哪个商人把政府官员当一回事儿,政府官员是服务于社会的。但中国不行,一个小小的区长或是县长就能让你的企业关门。如果你是个私营企业家,你再有钱你的社会地位也不高。没有社会地位,就没有关系,也就没有生意,同时也不能保护自己啊。所以他们有钱了,就急于为他们的私有财产寻求合法性、寻求保护,同时也寻求更大的发展。要想做大生意,关系、后台、还有提高自己社会地位的光环,缺一不可啊。”

老高的话正好说到李伦晶的研究领域去了,李伦晶说:“中文版的《共产党宣言》是后来根据俄文版翻译过来的。而当初从德文翻译成俄文的时候就翻译错了,所以以讹传讹。因为那个德文词具有意义完全相反的双重涵义,既有‘废除’的意思又有‘保留’的意思,但翻译成‘消灭’却有点牵强。胡耀邦的儿子胡德平写过一篇论文讨论过这个事情。中国现行的宪法对保护公有财产措辞十分强硬,而对保护私有财产则语义含糊。比如《宪法》第十二条讲:社会主义的公共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第十三条讲:国家保护公民的合法的收入、储蓄、房屋及其他合法财产的所有权。这里并没明确讲这是私有财产,也没有明确讲它包括不包括私有的生产资料等等。所以,前有《共产党宣言》的恐吓,后有法律保护的不力,中国的新兴资产阶级就只能靠拉关系,找后台,给自己戴光环等手段来保护自己以图发展了。”李伦晶不愧是教授,引经据典,讲得是头头是道。

韩文革说话实在:“管它是官商勾结、红顶商人,还是拉大旗做虎皮,不管为什么,反正现在做生意要有靠山。谁是最大的靠山?第一是政府;第二是洋人。说句他妈的‘汉奸言论’的话:现在中国政府最怕的就是美国人!如果没有美国人挡在那里,台湾早就统一了。美国人炸了中国的大使馆不也就白炸了吗?这是政治上说。在经济上,如果有个美国公司到中国任何地方,一说要投资办厂,各级政府都远接高迎的。潘石屹够牛B了吧?他去别的省市拿地,还要托人走关系。当地政府还不一定买他的帐。如果一个美国公司去,大鼻子挺着个大肚子走到哪里,都会有各级领导出面远接高迎的。所以现在许多人就到处找洋面孔去骗人。”

韩文革越说越来劲:“现在的海归根本就不懂中国的国情。放着最大的资源不用,回来后把自己降低成为一个土鳖公司,然后和其他的土鳖公司争夺那点可怜的政治资源。还美其名曰:本土化。放他妈个狗屁!这他妈的根本就是不懂国情的表现。如果你这么努力地本土化,你当初出国干什么?你别出国啊?!那才是最根本的本土化呢。现在出国回来沾了点洋味儿,然后还要在自己的洋味儿上面撒泡尿,这就号称本土化了。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我回国了这么多年才悟出这个道理。当初没有好好利用美国这个光环和背景。现在我他妈的倒是彻底本土化了,没有美国这个光环可用了。所以只能拿政府当后台了。如果当时有人教给我该怎么做,我也绝不会趟这滩混水啊!”

李伦晶乐了:“是啊!让一个堂堂的学工程的留学生,回了国了最后却被逼去开夜总会。真是浪费人才啊!”

韩文革却不这么认为:“什么浪费不浪费人才?小平同志说了‘发展就是硬道理’。在中国,你就要放下知识分子的臭架子,不管黑猫白猫,挣钱的就是好猫。更何况我他妈的也不是什么人才。如果让你这个大教授去开卡拉OK歌舞厅,那倒是真的浪费人才了。但是如果你真决定海归回国了,不管你以前是教授还是开餐馆的,都要做好开卡拉OK歌舞厅的准备。说不定哪天就走到这步上来了。国内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韩文革今天见了老同学明显话多,再加上喝了点酒也十分激动:“我他妈的有夜总会开已经不错了,知足吧!你还别说,我那个夜总会现在在北京官场上也是小有名气,绝对安全可靠、服务绝对到位,价格也不算太高,但档次绝对高。都是公款消费,谁在乎啊?如果常来的话,我给你金卡会员,打八折。价格比别的地方还便宜呢!缺点就是远了点。但能到我那里去消费的都有车,开车的话不算太远,上高速十分钟就到了。没车的小白领们也不上我那儿消费去,他们也就去三里屯喝喝啤酒,找两个小网友磨逼蹭痒痒,没劲。哪天你们上我那里玩玩去?我还得让老高过来为我指点指点呢!”

这次韩文革又请大家去玩,包博看再不接茬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他也想去看看,所以他第一个响应:”好,好。教授啊?你晚走一天。咱们明天晚上去Harry那里,怎么样?”

韩文革说:“说好了啊!我明天给你们打电话。来,来,喝酒,喝酒!今天我这酒喝得痛快,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和国内这些生意伙伴,就是喝酒的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有的时候手机都要关了,怕喝多了接电话时说错话。唉!也就是和老同学。来,来,喝!把那几瓶都打开。唉——?服务员干什么去了?倒酒啊!”韩文革越喝越兴奋。

  

 

   
  

院子里人越来越多。包博东张西望地看那些时髦前卫的年轻女孩。边看边捅了捅李伦晶,向院子西厢房那边的酒吧努努嘴,说:“唉,那边有个女的一直在看你呢。”

李伦晶回头望过去,果然一个年轻女孩,二十五六岁不到三十的样子,人长得很漂亮,头发烫成棕色的大弯披在肩上,露肩的连衣裙显得十分性感,脚上是长筒高跟的黑靴子,瘦瘦的裹在小腿上。她手里拿着一杯Manhattan(曼哈顿)放在嘴边慢慢地抿着,眼睛正在飘忽不定地往这边扫过来。其实她看的并不只是李伦晶一个人,她几乎每个人都看上两眼,放一下电,然后再把眼光漫无目的地移开。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妩媚。好象是挑逗,也好象是无意。

韩文革看了一眼,肯定地说:“我操。‘鸡’呗,还能是干什么的?这些老外扎堆儿的地方到处都是这帮创汇的‘鸡’,还有就是钓金龟的小白领。”

老高看了看说:“我看不太像。气质各方面看上去比一般的‘小姐’要好。至少是大学毕业。估计是来这里‘钓金龟’的。”

包博看他们两个在争论,就说:”OK. Let's find out(好吧,咱们弄清楚)。”说着他冲服务员招招手。服务员过来了,包博小声和他说:“给我拿一杯香槟,给那边那个穿裙子的小姐送过去。多少钱?……哦,一百二?OK。这是两百,不用找了……OK,OK,不用谢,快去吧。”说着包博把两张大票子扔在了服务员的头盘上。

一会儿服务员用托盘端了一杯高高的香槟给那个小姐送了过去,并和她小声讲了几句,同时向这边指了一下并看了看。那个小姐也顺着服务员的目光看了过来了,脸上漏出一丝淡淡的笑容。然后她拿起高脚细长的香槟酒杯向包博举了举,喝了一口,嘴上做了一个说“Thank You”的口型。包博也象征性地举了一下自己的酒杯。然后他笑了笑,站起来,眼睛笑眯眯地走了过去。

只见包博过去和她象征性地握了握手,嘴里说着什么,然后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女孩子接过名片很认真地看着。显然她被包博的会变色的精致的名片所吸引,一边看着名片上的头衔,一边面带笑容地和包博交谈。包博好像很能说,说得女孩子不停地抿着嘴笑。包博说着还时不时地转过头来,好像是在介绍这边的人,尤其还指了指李伦晶。

李伦晶看着远处包博的背影说:“这个坏小子,让他回到北京算是放虎归山了。这下他可是如鱼得水了。每天还不得弄一帮这种小姑娘围着他转啊。”

老高笑着说:“他在美国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你看他那副Chick Magnet(美女磁铁)的样子。”他们几个人很有兴致地在欣赏眼前的这一幕。

包博和那个女孩大概交谈了有五分钟,他们就已经象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最后包博和她又握了握手,回来了。

坐下后,包博喝了一口酒,看着其他三个人询问的目光。他冲老高说:“老高,你说对了。这个女孩是个大学生。而且已经毕业工作了几年,现在正在北京一个马来西亚的MBA班上学,明年还要去吉隆坡再上一年学,就拿马来西亚的MBA学位了。”

韩文革说:“MBA不好好上学,晚上一个人跑这儿来干什么?“

包博笑笑,对韩文革说:“她说她到这儿来是想练习练习英语,因为这里外国人多。”

韩文革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我操!我才不信这种鬼话呢。这里能练英语?练出来的也是他妈的f**king English(操蛋英语)。”

包博笑得更厉害了,说:“文革老弟真是一针见血啊!厉害!所以说呢,文革老弟说的也对!她不但是来这里练习f**king English的,同时也是来练习f**king的。她是‘鸡’,而且我已经问过价了,三千。所以韩文革和老高都说对了!”

这次轮到李伦晶睁大眼睛了。他大声地说:“啊?国内的女孩子怎么这样?娼良不分啊?读MBA的也出来卖啊?”李伦晶自己是MBA的教授,所以感触很大!

包博捅了李伦晶一下:“你小点声。这有什么奇怪的?MBA学费太贵了吗?人家和我说了,人家明年还要去马来西亚留学呢。除了要把英语练好,还要把生活费也挣出来啊。这也是‘勤工俭学’的一种方式吗?既能学英文又能挣钱还能满足生理需要,一举多得,多好!MBA怎么就不能卖了,卖得更贵呢。这不就相当于镀了金了、镶了金边了吗?你们可要用你们的实际行动支持一下教育啊!同时体验一下‘镀了金的’是什么样的。”

大家听了包博的话都笑了,老高说:“怪不得贵呢?原来是支持教育。而且还是镀金的MBA教育。”

韩文革不屑地说了一句:“‘镶金边的’就卖这么贵?镶什么边也是‘鸡’啊?”

包博嘿嘿地坏笑着,说:“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划好价了。三千块那是对外价格,对你们这些海归,看在自己人的份上,优惠,一千五不过夜。”

韩文革大笑了起来:“我操!你这么几分钟时间该问的都问了,还把价钱都讲好了!而且一杀就是一半。这美国回来的就是他妈的厉害!”

老高问李伦晶:“你看见了吧?!国内的环境可是比美国、加拿大开放多了,也热闹多了。而且越是Bob这种人越能找到各种机会,包括勾女孩子的机会。你看他在这里这么花天酒地,你在加拿大还能安心做学问吗?”

李伦晶指着包博说:“跟他在一起,就别想学好!”

这时李伦晶忽然想起来了,正经地说:“咱们说正经的。刚才我问国内的情况,让你们一打岔都扯哪儿去了?老高,你觉得现在国内都有什么机会啊?”

李伦晶真是执拗,这一晚上,大家东拉西扯兜了一大圈子。他又回到老问题上来了。

老高也正经地说:“机会总是有的啊!但适合你们这些大教授的机会可能就不太多了。对你们大教授来说无外乎就这么几条路可走:第一、走学术路线,比如象Stanford(斯坦福)的黄明,MIT(麻省理工学院)的王江、潘军这些人,他们每年都回来讲讲学,再干个兼职教授什么的。不是‘长江’、‘中欧’,就是上海国家会计学院,要不就去北大、清华给他们上几天课,免费回国观光观光、挣点外块,再有就是混个脸熟,时不时地当当政府经济顾问什么的;第二、就是回来办学的:最早回来办学的可能要算纽约Fordham(福坦莫大学)的杨壮了,北大国际MBA班就是他们办的,办得相当成功。杨壮这边当个院长,那边教授当着,什么都不耽误。办学的还有项兵,是你们加拿大毕业回来的。就是帮李嘉诚办长江商学院那个。办学的钱是最好挣的,但毕竟现在不象当年办‘三闾大学’时那么容易了;第三、就是当明星出名的,比如郎咸平,包装自己,操控媒体,自我炒作,最后是名利双收。据说现在郎教授在国内讲座的出场费一天就是四万元,都快赶上流行歌手了。他号称是长江商学院兼职教授中年薪最高的,200多万元。他在香港中文大学还有120万的薪水。否则的话他在香港怎么买得起700万元的大房子呢?你看哪条路比较适合你呢?”

韩文革笑着说:“办长江商学院的钱应该是‘军功章里有我的一份'。”大家都笑了.

包博替李伦晶接话说:“学问还是要做地,郎咸平是不能学地。但是钱也还是要挣地。所以老李准备回国联合办MBA,多快好省地挣一笔。老高,你以后也有地方当当客座教授、讲讲学了,既能使你的经验传授给下一代,又能赚点外快,还能混个脸熟。”包博学着老高的词汇和语气开着玩笑。

老高说:“办中外联合MBA也不是太容易!联合办学首先是要取得教育部的《合作办学许可证》,如果要是授予学位还要国务院学位办批准。第二个问题就是市场和竞争的问题。现在国内MBA的竞争十分激烈。据说现在国内已经有700多家中外合作的MBA班了,包括刚才那个‘小姐’上的马来西亚在中国办的MBA班。尽管中国号称需要35万的高级经理,但这两年全国MBA报考总人数已经减少了20%,没有那么多生源,市场再大又有什么用呢?再好的MBA Program没有学生上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老高就是高,说出的话总是论点鲜明论据充足。”

李伦晶说:“这次和我们合作的那个学校说,他们校长和教育部长是大学同学。批文肯定能拿下来,招生他们也说没问题。也不需要什么启动资金,他们说就缺我们这块名牌大学的牌子了。”

老高笑着说:“中国人忽悠别人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越是什么都没问题的,越是悬乎。我估计这是呼悠你呢。”

李伦晶认真劲上来了,问:“我不明白,他们呼悠我什么呢?“

老高认真劲也来了,说:“办学要不要请教授?新的MBA项目要不要打广告做市场?学校里的各方利益要不要照顾?办那些许可证啊、批文啊之类的要不要疏通关系?跑关系要不要钱?这些都是钱啊。这些钱哪里来?谁做先期投资?如果一上来就和你说这些,早不就把你们吓跑了吗?先呼悠着你们,给你们画一个大大的pie in the sky(天上的馅饼、空中的楼阁)。等你和他们一签约,他们就可以打着你们的牌子去办批文了,有了教育部和国务院学位办的批文,那就好办了。这批文本身就是钱啊!这时就不是你们说了算了,你要不投资,不出钱,可以啊,我就找别人合作。在中国办学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批文。现在批文在我手里,我怕谁?等着和我合作的有的是呢。这叫什么?这叫‘Bait and Switch(引你上钩事后调包)’,这是再经典不过的呼悠方法了。最后说不定你就给人家当一次办批文的‘药引子’了。”

李伦晶问:“Bait and Switch这种事国内也有?”

“什么?也有?You are too simple, too naive.(你太简单,太幼稚了。)”老高学着几年前领导人教训香港记者的名言说:“这种事不但在国内有,而且咱们中国人干这种事儿可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唯一没有的就是咱们中国话里还没有这么一个专用名称来形容这种被咱们中国人玩滥了的把戏。”

“咳!这帮小子,他们一撅屁股,老高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屎!呼悠谁也呼悠不了老高,老高眼里是不揉沙子的!”包博嘻嘻哈哈地揶揄加奉承地说。

李伦晶还是将信将疑:“这么险恶?”

老高说:“你想想,一年白让你赚1200万,无本万利?你问问Bob,他是一天到晚呼悠别人的主儿,你问问他,他相信吗?”

包博从第一天就阴阳怪气的和李伦晶说“That sounds too good, too good to be true.(听上去太好了,好的我都有点不信了。)”李伦晶当时就觉得包博话里有话,原来问题在这里呢!

李伦晶十分认真,想了想:“那我有什么办法控制住他们,不让他们搞这套‘Bait and Switch’的把戏呢?”

老高说:“你们MBA课上不教这个?那好,我告诉你对付‘Bait and Switch’的最经典的两招儿。第一招儿就是不让他们‘Bait(引诱上钩)’你:你可以多找几个合作伙伴,比如多和几个学校谈谈合作办MBA班的事情,看谁家的条件更合适一些,更优越一些。这至少也使你在谈判中占据主动位置;第二招儿是不让他们‘Switch(事后调包)’:在美国,这主要是靠签署协议,靠法律保护,比如说Exclusive(独家)的协议,一但咱们谈好了,签约了,你就不能再找其他人合作了。但中国,没人遵守协议,协议签了也是白签,废纸一张。但中国人有一个天大的‘优点’,那就是财迷。中国人不信协议,但信钱。你上法院告他他不怕,但如果你压着他的钱,他别提多心痛了。那怎么办呢?除了签协议,你们可以让他们先交一部分‘品牌使用费’或叫‘订金’什么的。交了钱在你手里,你就不怕了。他毁约,你就不还他钱了。如果你手里握着他们的钱,他们马上爷爷变孙子。这就是为什么在中国‘杨白劳逼死你黄世仁’了。”

李伦晶乐了,说:“看样子,还真要让老高来MBA讲课!”不过李伦晶还是将信将疑,他问:“你的办法好是好,但中方肯交这笔钱吗?”

老高说:“In today's China, everything is possible(在今日之中国,什么事情都可能)。关键就看你的手腕了!这就要用到对付‘Bait and Switch’的第三招了,也是最毒最阴险的一招,那就是以毒攻毒,你也给他们来一个‘Bait and Switch’!以呼悠对呼悠,他呼悠你,你呼悠他,大家一起呼悠。”

李伦晶问:“这又是怎么讲?”

老高说:“这你就要问Bob了,他是呼悠别人的专家。”

李伦晶转头看包博,包博不想给他讲太多这些阴暗面,就说:“别听他的。没那么邪乎。老高说的这些都是Worst Case(最坏的情况),而且是你遇到了‘坑蒙拐骗’的高手,其他的人估计用不了三招儿,你第一招儿过去,他们马上就老实了。所以按老高说的,你先多联系几个学校倒是真的。”

李伦晶听得是将信将疑、似懂非懂。他毕竟是从一个学校门出来进另一个学校门,没有在险恶奸诈的生意场上真刀真枪地厮杀过。让他讲理论,他是权威级别的专家。但让他处理这些具体的事情,他没有经验。老高讲的东西他也不可能一下全都深刻领会了。

李伦晶说:“那好,就听你们的。我明天就开始多联系几个学校,都去谈谈。然后我和我们Dean(院长)发个Email,把国内的情况和这个想法和他谈谈。”

老高马上摇手,说:“别!别!别!你可先别告诉你们院长。别看他是你们商学院的院长,但中国的事情他不见得明白。你和他把这些阴暗面一说,他一看原来中国的事情那么复杂。说不定他就害怕了,打退堂鼓了。如果你要想让这事办成,你就先别言语。那边还让那个学校继续呼悠着你们院长,让院长觉得‘革命形式一片大好’;你这边把这些对付中国的东西偷偷摸摸地准备好,没必要让他事先知道这些。当然最后项目办成了他也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情了,到那个时候他知道也就无所谓了。所以今天你所处的位置最重要也最困难,你不但要handle(对付)中方的合作伙伴;你还要manage(管理)好你们的院长的expectation(期望值)。既不能让他对中国失去信心,也不能让他期望值过高,否则这个项目别想谈成。如果你把中国商场上的这些阴暗面讲多了,那么他的信心会受到打击。所以有的时候,你要适当地让中方exaggerate(言过其实)一下,但这些bullshit(吹牛)你别说,让中方去呼悠;但当中方bullshit的太过分了,你就要understate(保守地说)一些,甚至必要的时候要Sandbagging(假装不行)一点。”

李伦晶说:“这么复杂!这弄不好可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了。”

老高说:“你做的中美之间的事情。许多时候如果你想把一件事情做成,你几乎就是一个‘猪八戒’,你还没照镜子呢就已经开始两头受气了。但这也正是你的价值所在。”

老高这一席话是他夹在中美之间工作多年的深刻体会。站在中美之间,这边要防止自己同胞耍手腕动心眼搞小动作,想方设法防范自己同胞使用种种花招;那边还不便把中国人的这些家丑和美国人多讲,报喜不报忧,还要装着是一片歌舞升平以便把项目进展下去。实际上压力全集中在中间这个人身上了,这中美之间的事情不好做啊。

李伦晶没想到,看上去挺容易的一件合作办学的事情。怎么到了中国就变的复杂起来了呢?包博打断了李伦晶的冥思苦想,说:“伦晶啊,不用想那么多。你先去办就是了。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再来找老高商量。不是说了吗?在中国,Everything is possible and everything is doable(什么事情都可能,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做成的)。老高只不过是把该防范的地方提前给你打打预防针,你有个准备就是了。”说着,包博看了老高一眼,意思是说,你别吓唬他啊!老高听了包博的话,又看到包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马上明白了。所以他也就不再继续说了。

饭吃的差不多了,酒也喝好了。包博说:“不要什么吃的了吧?那么咱们结账走人。”说着问服务员要账单。服务员说:“已经结过了。”包博一愣,问服务员:“谁结的?”韩文革说:“我结的,我结的。你们这么大老远的来,理应我请客。”

包博脸上有点挂不住,冲着服务员嚷嚷:“你们懂不懂规矩?我坐在买单的位置,你们不把单子给我,让别人结账。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服务员委屈地说:“他到前面去结的账,我们也不知道。”

韩文革推了包博一下,说:“你和他们嚷嚷什么?谁结不是一样吗?这几天不都是你请老李的吗?这次也该给我个机会,尽尽地主之宜啊?”原来韩文革是趁着上洗手间的工夫跑到前面把账给结了。包博闹归闹,但觉得韩文革这人挺好,做事情上路,够意思。

说着几个人走了出来。韩文革走到门口,掏出了烟。他的一个保镖马上过来用打火机替老板把烟点上,另一个保镖去取车去了。老高问李伦晶:“今天应该让你领略领略北京的夜生活。说吧,想去哪里玩玩?”

包博也笑着说:“对!应该让他领略领略北京的改革‘开放’和繁荣‘娼’盛。”他特意把“开放”和“娼”说得特别清楚。说着,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往回走,边走边说:“哦,我忘记和那个小姐说再见了。”说着回到院子里去了。

李伦晶指着包博的背影说:“这小子,又去捣什么鬼呢?”

老高和李伦晶说:“这样吧。你没去过‘天上人间’,要不要带你去‘天上人间’看看?尽管去那里的一般都是‘凯子’,你没去过,去看看还是应该的。那儿的小姐平均来说还是比较漂亮的。”

韩文革说:“那里太宰人了!你明天还是去我那里玩吧。保证不比‘天上人间’的差。而且那是咱们自己的地盘。”

包博一会儿回来了,他听到他们的谈话,就说:“去‘天上人间’也行。那就别进包房了。在前边的酒吧和DISCO厅喝杯酒,玩玩就算了。明天咱们去Harry那再好好玩。而且,伦晶啊,你晚上十二点要回酒店啊。我和那个小姐说好了。她晚上十二点到你房间去找你。我把你的手机号和房间号都给她了。”

李伦晶瞪大了眼睛说:“你别瞎胡闹!我可没三千块钱给她。”

包博笑迷迷地说:“不是三千,说好了,一千五。”

李伦晶眼睛还是瞪着说:“一千五我也不给。”

包博还是笑迷迷地说:“不用你给。我已经给过她钱了。”

李伦晶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嗓门也提高了:“什么?你这不是给我惹祸吗?你快去和她说让她别来。”

包博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脸上是肉笑皮不笑,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假装严肃地说:“什么给你惹祸?让你单独辅导辅导人家MBA的学习,顺带帮人家练习练习英语有什么不好?Just be cool, OK? Let's get young.(潇洒点,好吗?让我们年青一把。)

老高和韩文革在旁边看到这一幕,都笑翻了。

保镖把韩文革的黑色的Porsche Cayenne(保时捷“卡宴”越野车)开了过来。李伦晶嘴里还在说着,“Bob,我和你说啊!你可别胡闹,别胡闹!”他嘴里说着就被包博开了车门推上了韩文革的越野车。包博一关车门,说:“走吧,您了!”

韩文革的车在前面,老高和包博开着车跟在后面,直奔长城饭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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