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驯火记》
  

Taming the Chinese Fire

  (二十一)艺术纵横、风雅商机(上)
  

2007年318日第一稿,2009年3月15日修改

  

作者:(美国)安普若

  
南池子街口的拱门 ——《回国驯火记》小说插图,作者:安普若 http://an.haiguinet.com/
   
  

长安街由东往西过了贵宾楼饭店,路北边开始是延绵的黄瓦红墙。包博他们的车子从一座高大的三洞拱门拐进了红墙,这里便是与紫禁城一墙之隔的南池子大街。街道两边都是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和有着七、八十年树龄的高大绿槐。这一带以前是皇城的一部分,清朝时归内务府管辖,是皇上的御库房,所以有“缎库”、“灯笼库”、“门神库”、“磁器库”这类的胡同名称。顺治初年满清刚入关那会儿,皇叔睿亲王多尔衮的摄政王府就在这里不远的普度寺旧址。1912年溥仪退位,民国政府就在皇城南垣上扒了两个豁口,其中之一就是南池子南口。后来又在街口上修建了一座黄琉璃瓦红墙木梳背式顶的三孔券门,门头上镌刻“南池子”三个大字,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南池子街口的拱门

沿南池子大街往北,到东华门大街,“四合苑”就在有八行72颗门钉的东华门外的筒子河边上。这个房子传说是当年袁世凯的医生的,也有说是他副官的,后来他逃去了台湾。90年代的时候,政府落实政策,把院子还给了他家的后人。于是,他们就把这个破旧不堪的老房子卖给了当时还是美国文森·艾尔斯(Vinson-Elkins)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的美籍华人律师李景汉(Handel Lee)。李景汉和另外十个人一起拿出100万美元投资整修了这个四合院。但是号称有150年的历史的老房子几乎一碰就倒。后来他们经过几年的交涉终于获准在原四合院内翻新重建,并且楼上楼下各加了一层。1996年在这个四合院一个专门展示中国现代艺术的画廊开张了,画廊取名“四合苑”。可能是因为现代艺术太过前卫或是过于“资产阶级自由化”,也可能是因为这个院子旁边就是国家领导人的住宅而引起的安全上的顾虑,画廊很快被政府以没达到消防标准为借口给关了。画廊开不了了,李景汉他们只能把它改成一家以中国现代艺术做装潢的餐厅,让食客或是收藏家在推杯换盏之间欣赏中国现代艺术的前卫和辉煌了。

“四合苑”的门楼是一个不大的筒瓦元宝脊的金柱大门。刷成朱红色的大门和门框上露出两个门簪帽。门外是两层共12级高台阶,台阶两旁种着高大的竹子。两个看上去很新的抱鼓形门墩置于台阶两层台阶之间。北京传统的四合院中这样的门楼不多见,一看就是后来改建的。

“四合苑”门口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块铜牌子上写着“东华门大街95号”。大门里的墙上是一幅整面墙那么大的摄影作品,湛蓝湛蓝的天空和碧绿碧绿的草地中间是几个或胖或瘦的裸体女人。下面中英文小字写着“Wang Qingsong: Romantique——王庆松罗曼蒂克”,旁边的小字写着“中国现代摄影展”,由四合苑画廊和纽约沙龙94画廊(Salon 94)合作举办。

进入室内,以前中空的院子现在加上了玻璃屋顶,成了餐厅。玻璃顶下拉了一道大大的白纱,室外的光线透过白沙柔和而又明亮地洒在室内白色的墙壁和白色的桌椅之上。走进这座古老中式的四合院,内部完全是另一个现代设计的环境,就像进入了一个外中内洋的“香蕉人”体内。

这时一个白人姑娘迎了过来,用流利的西式中文问:“晚上好。有什么可以我帮你们做的吗?”一看就是从课本上学的中文,把英文的“What can I do for you?”直接就给翻译过来了,大部分中国人的普通话好像并不这么说。

包博不理她的中文,用英文回答:“Hi, there. Dinner for three, please. We have a reservation under the name Bob Sun.(嗨,你好。三个人吃晚饭。我们有预订,用得是包博孙的名字。)

那个女孩低头查看台子上的预订登记本,看到六点半的那一栏写着包博的名字,于是说:“Oh, yea, 6:30。”然后她看了一下腕子上的手表,意思是说这才刚刚4点,然后她手指又滑向名字后面注的2字,说:“And dinner for ……”还没等她把后面哪个“two”字说出来,包博马上说:“Can we have a drink first or we take a look of the gallery?(我们能不能先喝点酒或是看看画廊?)”包博知道小张肯定预订的是两个人,所以不等那个白人女孩把话说完,他就把他打断了,省的她罗嗦。

那个女孩顽强地用中文继续说:“当然你可以。我们有个画廊在地下室,那里有摄影展览。楼上可以有雪茄烟,还可以有喝酒。”这个美国女孩继续按英文语法讲中文。

包博露出笑容,说:“You speak perfect Chinese. Where did you learn it?(你的中文天衣无缝,在哪里学的?)

外国女孩子听到有人夸奖她的中文很是高兴:“真的吗?谢谢。我学习在南京大学。”

包博知道南京大学和美国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有一个很不错的合作项目,于是就说:“The program with Johns Hopkins, right?

这个美国女孩发现包博很内行,于是一高兴,改用了英文说。“Yes, you know that?(是。你也知道?)

包博一脸肯定地说:“Oh, yes, of course, an excellent program. By the way, what’s your name?(当然,一个很出色的项目。哦,你叫什么?)

女孩回答叫Sara(萨若),并告诉包博她是今年10月份刚刚到这里来当餐厅经理的。Sara和包博开始熟络起来。这时Sara忽然想起什么,对包博说:“You know what? Now it is the perfect time to watch the sunset over the Forbidden City in the upstairs cigar lounge.(你知道吗?楼上的雪茄吧现在是看紫禁城日落的最好时间。)

于是Sara带包博他们通过一个木头楼梯,来到楼上的一间不大的雪茄吧。屋内是磨秃了边角的老式的皮沙发,破旧的西藏茶几,墙角放了一台40年代老旧的电子管收音机,还有一些佛头和古董等等。从这里的窗户看出去正好是故宫的筒子河和对面的皇太子出入的东华门以及延绵的红色宫墙。夕阳已经垂到了东华门的后面,在冬日夕阳的光辉中古老的门楼以及整个故宫的金色琉璃瓦建筑群笼罩在一片惨淡的玫瑰色中,美不胜收。

穿着白衬衫、黑坎肩,打者黑领结的服务员端上来了鸡尾酒。杯边插着一片青柠檬的是包博要的Gin and Tonic(琴奎宁);像托盘一样的广口杯,杯口沾了一圈雪盐的是吕惠珍要的Margarita(玛格丽特)。最后,服务员把一杯酒放在了丹雨面前的茶几上,酒中泡了三、四粒大大的咖啡豆,并在边上放了一个吸管,服务员拿出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着了杯中的酒,幽幽的蓝色火苗在酒杯上跳动,屋子里一下子显得温暖了许多。

Sambuca ——《回国驯火记》小说插图,作者:安普若 http://an.haiguinet.com/丹雨饶有兴致地看着跳动的蓝色火焰,问包博:“你这是给我要的什么酒啊?”

包博说:“Sambuca,中文好像叫‘意大利茴香酒’。”包博知道丹雨就喜欢新奇刺激的东西,所以特地给她要的这个酒。

丹雨刚要去拿酒杯,包博说:“别摸,烫手。吹灭再喝,否则烧得太热了就没法喝了。”

“我不要吹,多漂亮啊。”丹雨竟然有点手舞足蹈。

包博说:“要不,你拿吸管喝吧。”丹雨用吸管伸到火里试了几次还是不敢去喝,怕烧到眉毛,最后她还是把火焰吹灭了。包博问:“好喝吗?”丹雨点点头:“味道怪怪的,很香的咖啡味,好像还有八角的味道。不过我挺喜欢的。”

吕惠珍举着玛格丽特,站在窗前,看着窗下宁静的筒子河粼粼波光城影,对面辉煌的宫殿上奕奕落日余晖,此时的紫禁城正像徐志摩的红粉知己凌叔华描写的“黄色的屋顶好像用金子铺成,绿色的屋顶恰似美丽的翡翠,蓝色的屋顶变成了苍穹,橙红色的城墙宛如一缕丝带把它们巧妙地缀结在一起。”吕小姐十分感慨地说:“北京真的是好奇特啊。它有给人一种气势宏大、历史幽远而又恬静散淡的感觉,有的时候让人有一种感动和震撼。我以前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时总感觉那里就好像乡下人娶媳妇盖的新房,尽管满屋都是宝贝,但是还是缺乏底蕴。”

丹雨也说:“我还真不知道这里这么漂亮。”

三个人喝着酒,一直看到夕阳沉落到紫禁城的后面,东华门华灯初上。包博这才把只抽了三分之一的古巴Montecristo No. 2(基督山二号)鱼雷型的雪茄掐灭,大家下楼去看地下室画廊里的现代摄影作品。

  
王庆松《老栗夜宴图》 ——《回国驯火记》小说插图,作者:安普若 http://an.haiguinet.com/
   
  

一进展厅,对面墙上是一副近10米宽的摄影长副,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吕惠珍和包博一看了就笑了。吕惠珍说:“咱们在天津刚看到一副《韩熙载夜宴图》,这又是一副现代版的仿夜宴图。”

作品旁边的说明上面写着“王庆松老栗夜宴图2000年摄影、120×980cm”。丹雨指着画面上那个坐在韩熙载位置上的留胡子的人说:“这个就是栗老师。王庆松也住宋庄,其实咱们刚才可以去他的工作室看看。他是画家村里混的不错的。我还真不知道他在这里办展览呢。看样子是扇乎老外呢。”

这个摄影长幅完全模仿《韩熙载夜宴图》的场景拍摄的,从右边卷首起是“听乐”,端坐在床上的不是韩熙载而是老栗。老栗留了一副比韩熙载短而浓密的花白胡子,他和几个男女在听一个艳丽的女人弹一个色彩斑斓的蓝色吉他,面前的几案上摆放的是可口可乐和洋酒,旁边还站了一个只穿了黑色花纹丝袜的女人。屏风后面是第二部分“观舞”,老栗没有击鼓伴舞,只是站在那里看一个穿黄色短裤背心内衣的女人扭动腰肢。跳舞的人估计不会是老栗的家伎,跳的也不是“六么舞”而是迪斯科。再往左是第三部分“休憩”,老栗与四个俗气而妖艳的女人坐在榻上,但是现代的老栗比古代的韩熙载腐败多了,他不是洗手而是让一个女人给他洗脚,估计洗完脚了还有足底按摩什么的。第四部分是“清吹”,老栗在听五个女的吹笛子和吹箫,打牙板的人没有了,而换成摄影家本人在垃圾桶边上偷看。最后一部分是“宴归”,曲终人散,但还有人依依不舍地在那里让女人捶肩按摩。

这幅《老栗夜宴图》是对当代社会色欲横流、糜烂而无奈生活的一个模仿性的描述,比照今昔同样低糜的生活气息以及知识分子郁郁不得志的状态。

包博知道老栗当年曾经是美术界的风云人物,80年代初的时候他在《美术》杂志当编辑,是他发表了罗中立的《父亲》与陈丹青的《西藏组画》。《父亲》那副画几乎影响了中国一代青年人,80年代许多大学宿舍里贴的都是这副画;后来他又报道了具有反叛精神的“星星美展”;参与了“85美术新潮”推动和轰动世界的89年《中国现代艺术展》的组织策划;到了90年代他又推出了“政治波普”、“玩世现实主义”、“艳俗艺术”等艺术流派。这几年老栗的艺术活动明显减少了。所以,包博说:“看样子老栗这几年有点韩熙载的感觉。”

丹雨说:“是啊。89年的现代艺术大展后,杂志被迫关门了,他也闲家中。前些日子搞过几次类似于‘尸体艺术’展览之类的活动,但是他看上去比较出世。”

展厅内还展示了王庆松其它的“艳俗艺术”作品,《思想者》,《拿来千手佛》、《大澡堂》等。几乎全部是在反讽模仿当下流行文化中的及时享乐、无度消费的豪华、花哨、粗俗的场景,是当下随处可见的“国风”的典型生活画面,以远离常规意义而言的美感传达着农民暴发的气息。

吕惠珍看了颇有感触:“这讽刺的不只是大陆,其实台湾也如是。人们生活在这个浮华艳丽的世界,理直气壮地扮演着物质时代光鲜的角色,宗教般的崇拜名牌,疯狂地追求时尚。看一看我们的城市,满街的流行色彩,到处是洋人设计的奇形怪状的高楼大厦。麦当劳、可口可乐这些洋垃圾冲击着我们几千年的文化,甚至星巴克也开进了古老的紫禁城。”自从星巴克2000年进驻故宫乾清门广场东侧的九卿朝房以来,对此的嘲笑和质疑从来没有停过,这已经成了东西文化冲突的经典案例。

吕小姐所说的,让包博想起了《鹿港小镇》,他说:“所以罗大佑说,听说他们挖走了家乡的红砖砌上了水泥墙,家乡的人们得到他们想要的却又失去他们拥有的……”

吕惠珍说:“是啊。台湾已经到处充斥着后殖民文化的产物了,没想到这几年大陆文化殖民化的更加厉害。但愿我们子子孙孙永保佑,世世代代传香火!”

  
四合苑 ——《回国驯火记》小说插图,作者:安普若 http://an.haiguinet.com/
   
 

包博他们回到楼上餐厅,Sara已经帮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布置了好了餐桌,并问他们:“How’s the photography?(摄影如何?)”包博说:“They are kitschy but very ironic and critical. I like it.(他们浅薄娴熟,但是非常具有讽刺性和批判性,非常的棒!)

Sara好像遇到了知音,说:“Yea, yea, very Gregory Crewdson style.(是,很有格里高利•克鲁德逊风格。)Sara提到的Gregory Crewdson(格里高利•克鲁德逊)是美国著名的摄影师。他擅长拍摄导演出来和摆设的画面,用超现实的场景营造一种心理幻觉,以表达对美国人日常生活的反讽和思考。王庆松的作品带有很大的模仿Gregory Crewdson的痕迹,但是无论从导演水平、场景布置、还是摄影技法和思想深度上都比Gregory Crewdson相差很大的距离。

大家落座,Sara递上了菜单。包博边看菜单边给两位女士推荐:“这里的法式鹅肝号称是北京城里做得最好的。它是先用法国的Sauternes(苏特恩)甜酒泡过,做得时候再在上面放一些焦糖。味道比农展馆边上的FLO Brasserie(福楼餐厅)还要棒。”其实Brasserie这个词是啤酒餐厅的意思,但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餐厅”,它代表着一种特殊的法国餐饮文化。Brasserie起源于二十世纪初的法国,它的餐厅气氛轻松欢快,价格也是贫富皆宜,丰俭由人。FLO Brasserie是这类餐厅中最典型的一家,它的分店遍布世界各地,并于1999年在北京开了第一家分号。

吕小姐笑笑说:“已经好多年不敢吃鹅肝了,脂肪太多,尽管号称不饱和脂肪酸可以降低血液中Cholesterol(胆固醇),但是还是觉得太油腻。我还是吃沙拉吧。”

丹雨一看这里的菜单就头昏,整个菜单上没有一个中国字,更可恨的是菜单上面的洋文好像也不是正儿八经的英文。鹅肝好吃,可是哪个是鹅肝啊?菜单上根本找不到goose(鹅)也找不到liver(肝)这两个单词。她扫了一眼菜单前面八个appetizers(头盘),只认识一个Peking Duck(北京鸭),但是后面还跟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单词——Lumpia。她一抬头,包博正微笑地看着她。包博看她手指指着Peking Duck Lumpia在皱眉头,就说:“Peking Duck Lumpia是北京烤鸭卷。Lumpia是菲律宾英文,其实是闽南话‘润饼’的音译。这里的大厨号称是菲律宾华人,所以菜单上竟是些菲式英语。估计他可能认为Lumpia也是中文,他们哪儿搞得懂北京话和闽南话的区别。”

Sara大概听懂了包博在谈论他们的菲律宾厨师,就说:“Our Filipino-Chinese-American chef Rey Lim is very creative. He was trained at Jean Georges and worked at Bouley in New York. You will love what he cooks.(我们的美籍菲律宾中国人大厨非常有创造性。他是在纽约的吉恩•乔治斯餐厅受的训,在布莱法国餐馆工作过。你会喜欢他做的菜的。)Jean Georges是纽约最著名的法国餐馆之一,以大厨Jean-Georges Vongerichten(让•乔治•冯格里奇顿)的名字命名。它位于曼哈顿中央公园旁边,每天出入那里的都是纽约的明星显贵。

Sara说起Jean Georges餐厅,包博就顺便问她:“I heard Jean Georges will open a restaurant in the property on the Bund that Handel Lee is renovating.(我听说让•乔治斯餐厅要在李景汉的在外滩的改造的一个房产里开一家餐厅。)

包博提到的李景汉在外滩的房地产项目就是后来十分出名的“外滩三号”。当时这座楼还正在改造,工程已经开工一年半了。这楼最早是老牌英资公司天祥洋行于1916年所建,抗战时英资有利银行花了8万英镑就把它买走了。1955年后这座楼成了上海市民用建筑设计院的办公楼。这期间,当年的两个楼主也相相继失了——天祥洋行在1995年被冯国经和冯国纶兄弟的利丰集团收购了;有利银行也在1959年被汇丰银行收购了,后来几经转手,1987年又卖给了日本三菱银行。1997年印尼华人大亨林德祥家族的新加坡佳通轮胎公司获得了这个楼的使用权。他们本想装修一下做公司总部。后来李景汉提议与他们合作,投资了3500万美元把这座楼改成了一个艺术、文化和高档消费的都市生活地标,这就是今天的“外滩三号”。当时这个项目正在洽谈引进顶尖的餐厅以及世界男服顶级品牌Giorgio Armani(乔治•阿玛妮),还要建一个号称全球第二家的法国依云(Evian)矿泉水的Spa(水疗),等等。

Sara说:“Yes, I heard that too.(我也听说了。)

Sara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红酒,给包博看了一下酒瓶的标签,是包博点的Pinot Noir Willamette Valley Guadalupe Vineyard 2000(2000年威拉米特河谷瓜德陆普葡萄园的皮诺奴瓦红酒),然后很熟练地把酒打开。用白餐布裹着酒瓶口,倒了一点在硕大的水晶酒杯里让包博先品尝一下。包博把酒杯在桌子上晃了晃,深紫色的红酒荡漾起来,在杯壁上倒挂了下来。包博拿起酒杯凑近鼻子,一股略带着泥土芬芳和黑樱桃味道的酒香漂了上来,包博竖起了大拇指。于是Sara开始给每个人倒酒。边倒酒她边说:“This is good choice. Pinot Noir grape is very hard to grow, and needs a lot of care and attention. So, that's why its flavor is so haunting and thrilling, also very subtle. Oregon is at the same latitude as Burgundy and has very similar climate. So, Oregon’s Pinot Noir is as good as Burgundy’s.(你选的酒很好。皮诺奴瓦葡萄非常难种植,需要精心爱护和照顾。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酒的味道这么绵长,震撼,并且非常精致。而且俄勒冈州和法国的勃艮第是相同纬度,气候也很相似。所以俄勒冈的皮诺奴瓦和法国勃艮第的一样好。)

包博看她这么吹嘘俄勒冈的皮诺奴瓦,就开玩笑地问她:“Are you from Oregon?(你老家是俄勒冈的吧?)Sara一本正经地说:“No, but I know that, and I love Oregon’s Pinot Noir.(不是,但是我知道这些,而且我喜欢俄勒冈的皮诺奴瓦。)

喝着红酒,包博开始把话题往他晚上想谈的问题上引,包博问:“今年是香港Sotheby’s(苏富比)成立30周年,听说他们今年秋季的拍卖会特别火爆,一个乾隆御制古月轩珐琅彩的碗卖到了2900万港币。三珍乾隆玺印也卖到了2900万港币。香港Christie’s(佳士得)好像也推出了不少雍乾官窑彩瓷的东西,听说也火爆的不得了。”

吕惠珍说:“今年香港艺术品拍卖市场真的是异常火爆,主要是大陆的买家把价格给抬了起来。比如佳士得拍卖的乾隆粉彩如意耳葫芦尊,因为这个瓶子有瑕疵,修补过,本来起拍价不高,但是最后还是1300多万港币让大陆的一个买家给买走了,高出估价11倍,是佳士得今年香港秋拍上瓷器的第一名。现在大陆人太有钱了,买起东西来疯了似的,根本不问价。估计用不了两年,中国艺术品市场肯定被大陆人给炒翻了。”

丹雨爆料说:“你知道谁买走了那个乾隆葫芦尊吗?就是那个有粉彩花蝶纹的。是浙江金轮集团的陆汉振,他在慈溪搞了一个金轮艺术馆,号称是浙江最大的私人博物馆,收藏品价值上亿万。”

包博笑着说:“再过几年说不定能赶上Dr. ShenDr. Shen的私人收藏据说价值20亿美元,以至于加州都没有保险公司敢给他的博物馆担保了。”对于包博说的这个数,吕小姐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继续问丹雨:“他好像那几天也在苏富比收购了一件明代嘉靖年的五彩鱼藻纹罐。那几天他真成明星了,拍卖会上就他们几个说宁波话的最活跃。其实要想在富豪圈里出名,拍卖会真的是一个好地方。”

丹雨说:“今年的香港秋拍有好几个浙江的大富翁都去了。除了陆汉振,还有徐龙集团的徐其明,也是慈溪人,也想办私人博物馆。”

包博感叹:“这几年国内人有钱了,也和30年前日本人暴富之后一样开始时髦搞私人博物馆了,艺术品成了炫耀财富的最好方式。所以这些古董的价格也就被炒起来了。好像今年中国古董在中国和香港的价格已经比美国高出了30%。但是国内的玩家对现代艺术和西方艺术品的认知度还是很低,中国的现代艺术还主要是外国人在玩,西方艺术品现在国内玩的人还不多。”

吕小姐说:“在台湾对西方艺术感兴趣的人大部分是40多岁以下的精英阶层,尤其是曾经在海外受过教育的,比如这几年的IT新贵或是金融富翁,而传统的制造业的老板们一般对西方艺术兴趣不大。我估计大陆的情形也会是差不多的。”

丹雨笑着说:“也不见得。去年一个民营企业家刚刚让我的朋友帮忙给买了一幅毕加索的油画。”

尽管吕小姐真没想到大陆的企业家竟然比台湾还厉害,点着名收购毕加索的油画。于是问:“哦?买的是毕加索的哪一幅画啊?肯定又是自己要办私人博物馆的吧。”

丹雨说:“不是办私人博物馆的,他把画挂厂房里了。买的是毕加索的1903年画的《老妇人》,很小的一幅画,就和一张长一点的复印纸那么大,400万美元,相当于一平尺差不多3000万人民币,真是天价啊!”丹雨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个大概六、七寸宽,一尺多长的画布尺寸。

一句话把包博的兴趣逗了起来,他问:“哇,400多万美元买一幅毕加索的油画挂在厂房里?怎么这么有钱啊?这个老板是干什么的?”

丹雨开始讲这个故事:“这个老板是生产避孕套发家的。据说当年咱们国家对进口避孕套免征关税和增值税,所以他们就把自己生产的避孕套装船拉到公海上转一圈,这样就成国外进口的了,价格比国产的贵好几倍,而且还挣的是外汇。后来国家发现这个问题开始让海关征税的时候,他们已经早就发完财了。现在已经是大企业了,据说现在一年生产好几亿只避孕套。国内这些年繁荣‘娼’盛,对这东西需求量很大,再加上他们的产品花色品种多,所以供不应求,自然也就挣了很多钱了,光是加长悍马就买了好几辆。”

包博好奇地问:“那他们买毕加索的名画干什么,当商标?生产‘老妇人’牌避孕套?法国有一个很有名的葡萄酒庄园就曾经用毕加索的名画当过酒标,那年的酒因此很出名!”包博讲的是法国波尔多(Bordeaux)五大酒庄之一的Château Mouton Rothschild(穆顿•罗特希尔德庄园)。从1945年以来他们一直用名画家的作品做酒标。其中最著名的一个故事就是穆顿·罗特希尔德庄园的老板菲利普男爵(Baron Philippe de Rothschild)当年就看中了毕加索1959年画的一幅名叫“酒神祭”的油画,想拿它当酒标,但是毕加索不答应。1973毕加索死了,两年以后毕加索的女儿把这幅画送给了菲利普男爵。这时正好是1973年葡萄酒开始装瓶的时候,为了纪念毕加索逝世,也为了纪念1973年穆顿·罗特希尔德庄园晋升为一等庄园,所以那年的酒标就用了毕加索的“酒神祭”。1973年的葡萄酒确实不怎么样,可是穆顿的酒仍然成为人们争相收藏的抢手货。现在,毕加索的这幅真迹依然保存在菲利普男爵在酒庄里修建的穆顿艺术馆内。

包博的话把丹雨逗笑了,她觉得包博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不管什么事情他都能想到挣钱的商业上去。丹雨笑着说:“什么当商标啊?‘老妇人’牌避孕套谁买?都老妇人了还用避孕套?”

吕小姐问:“那是为了收藏?为了艺术品投资?”

丹雨边笑边摆手:“都不是。你们肯定猜不出原因。据我那个朋友告诉我:尽管这个老板很有钱,但是他老婆总是让他当炊事班战士。”

包博没听明白,问:“什么意思?”

“带‘绿帽子’背黑锅啊!不但他的大老婆这样,他的其他几个二奶也都同样。大老婆整天念佛,后来据说和一个一起修行的居士好了,两个人要全心全意奉献给佛祖,于是到处云游化缘做善事去了。大老婆跑了就算了,可是他的二奶后来也和他厂里新聘来的海归博士跑了,气得他大骂,什么狗屁美国博士,在美国混了这么多年连个老婆都没混上,现在竟然勾引我的‘小’。老二也跑了,再后来三奶、四奶也都和别人红杏出墙了,他还有一个‘小’甚至和他手下的工人跑了。而且不只他出问题,他厂里也是男男女女之间出了许多艳事。他最后甚至规定工厂里不允许男女在一起工作。”

吕小姐不解地问:“那和毕加索有什么关系?”

丹雨面带一丝调皮的笑意,说:“他们公司老是出这种事,后来有的人说,那是因为他整天生产避孕套,阻碍了人类自然的交配和繁衍,所以上帝要惩罚他。这么一说,这个老板也心虚了,找了一个算命的。算命的说,你看你们公司里到处是那种男欢女爱的海报,生产线上跑的都是电镀发光的阳具模型,所以你们这里淫气太重,一定要找一个什么东西压压这股淫来荡去的邪气。那么什么东西能压住这股男欢女爱的欢喜气呢?算命的掐指头一算,然后一拍脑袋,‘毕加索——首先,这个名字好,给女人加把锁,锁住贞操,以后这里的女人肯定不会再裤腰带松了,两腿也会夹紧。再有,毕加索是野兽派,他的画正好可以驱邪。’”

听了这个故事,包博差点没笑翻了,他说:“看样子现在的算命先生真是博学多才,连毕加索都能洋为中用,而且从名字到画派全都用上了,真是发挥到了极致。”

吕小姐想了想,说:“毕加索好像应该归在立体主义或是超现实主义,马蒂斯才是野兽派的呢?”

丹雨笑着说:“嗨!算命的哪里懂那么多艺术理论啊?算命的说让他买一幅毕加索的野兽派的作品,于是他就去买了。这画是我的朋友通过一个美国画廊直接从毕加索家族买来的,然后他告诉买主这就是毕加索的‘野兽派’的作品,所以也就当它是‘野兽派’的了。前几天人家毕加索家族特地派画廊的人来想看看这幅画的情况,于是我的朋友陪着美国画廊的人去了厂里。当老美看到这幅画被挂在了车间上方,很是不理解。问为什么挂这里?他们当然不能讲这个八卦故事了,老板就讲,第一,我们这个生产避孕套的车间是净化恒温车间,对画有很好的保护作用;第二,我们为了培养高素质工人,建立优秀的企业文化,所以把世界名画挂在车间里以陶冶员工的情操。”

包博实在憋不住,不停地在笑。丹雨接着说:“别笑!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据说画挂在厂房里不但可以避邪,还可以避税。因为毕加索的画在车间里创建企业文化,所以这幅画就可以作为‘经营设施’分摊到企业的经营成本里去了,成本高了,利润就小了,也就合理避税了。你看看中国的民企老板都多聪明啊!”

包博自己嘟囔:“你说这毕加索的画应该按多少年折旧啊?15年?15年以后就剩5%的残值了。可是如果以后要是再卖了也还是要依法纳税的啊?不过也不能怨这些私企老板,中国的企业所得税33%,增值税有的高达17%,加起来利润的一半都缴了税,所以中国大部分私企老板都要想办法把利润隐藏起来,前几年是拼命的买地造房子。看样子这几年开始收购艺术品了,这既是一个不错的避税办法又是一项不错的投资。”

丹雨笑着说:“你以为他们会摊15年,那才能省几个税钱,他们最多5年就全都摊到成本里去了。以后卖再说以后卖的事情,谁还管那么多年以后的事情?现在要解决的关键问题是把女人锁住了,别再制造‘绿帽子’了。”

丹雨的话把大家逗得十分开心,包博也笑着问:“你这故事是真的假的啊?即便是有这种事,也不会传出来啊。”丹雨也嘻嘻地笑着说:“我听我朋友说的,她是听她朋友说的,她朋友也是听人家说的。反正你就当八卦笑话听就是了,管他真的假的呢!”

   
东华门外筒子河 ——《回国驯火记》小说插图,作者:安普若 http://an.haiguinet.com/
   
  
  

(二十一)画家村落、前卫边区 | 目录 | (二十二)艺术纵横、风雅商机(下)

请看其他读者的评论,或发表感想和评论 
 

 
AnPuRuo[AT]yahoo.com
版权所有,转载注明出处